工业文明的痼疾——垃圾问题的热力学阐释及其推论

2000年我在泸沽湖一带做田野调查，意识到当地已经有相对严重的垃圾问题。2004年，在人类学摄影家画儿的帮助下，问题得到了证实。在落水村村外几公里的公路旁边的一道山沟里，百米长的山坡上铺满了垃圾，雨水冲洗之下，污水直接进湖。18泸沽湖一带没有任何工业，但是也已经有了工业文明的垃圾。固体垃圾不得不放在自己的山里，洗涤液、农药、化肥，这些人造的东西，是泸沽湖的有史以来从未接触过的，使得湖水变浑。
在泸沽湖周边，没有任何一座工厂，但是泸沽湖有了工业文明的垃圾。它的根源不在于地方政府的监管不力，治理不力，这是传统地区追求现代化生活的必然结果。有效的治理与监管只能使垃圾问题有所缓解，而不可能消灭垃圾问题。
泸沽湖自身已经处于整个全球化的下游，它只能把垃圾放在自己的山里。这导致泸沽湖一带发生分化，一部分成为下游中的上游，一部分成为下游的下游。垃圾自然是送到下游的下游。2008年，我再次前往泸沽湖调研，见到了当地政府于2006年在泸沽湖北侧的山谷中修建的一座现代化垃圾填满场。白色的垃圾场明晃晃地贴在青山之间，如同一块巨大的瘌痢。它的设计寿命是20年。按照计划，这些垃圾将在20年后被永远地埋在山谷之中。然而，即使不发生垃圾泄漏，不发生渗透液污染地下水的“事故”，这样的生活也是不可持续的。因为山谷是有限的。
垃圾问题，内在于工业文明，内在于现代化的生活。
七，垃圾问题的解决需要一种新的文明模式
在工业文明内部，垃圾问题是无法解决的。
当下的主流意识形态和大众话语对能源格外重视，仿佛只要有足够的能源，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包括垃圾问题。每个国家都把能源问题作为国家头等战略，寻找新的能源贮藏地，开发新的能源种类。然而，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能源问题的解决将会使垃圾问题更加严重！因为能源开发出来，总是要用的。假设将来常温可控核聚变的技术被发明出来，人类将拥有无穷的能源！无穷的能源将使工业文明的热机运转得无穷地快，便将会以无穷快的速度，把森林、矿藏和天然水体变成垃圾！所以能源问题的解决将不会是人类的福音，而是人类的灾难。
清洁能源同样不能解决垃圾问题。事情上，清洁能源在理论上存在根本性的问题。以往被认为是清洁的能源，都逐渐发现了生态问题。在我看来，清洁与否不在于我们使用哪一种类型的能源，而在于使用多少。“一个太阳”是人类使用能源的上限，超过了这个上限，任何类型的能源都不会是清洁的。
人类只有一个地球，这个口号人所共知。以往的阐释是，资源有限，能源有限，所以要精打细算，才能可持续发展。但是，这个阐释只关注了物质与能量转化链条的前半截，是不完整的。考虑到后半截，则需要加上一句：有限的不仅是能源和资源，还包括容纳垃圾的能力。
由于地球有限，垃圾问题将会超过能源问题，成为未来社会最严重的问题。因而垃圾问题不是枝节问题，而是战略问题。甚至未来的战争也将不是去把能源和资源抢回来，而是把垃圾送出去。在某种意义上，京都议定书和哥本哈根会议，都是对于气体垃圾排放的全球性博弈。
垃圾问题是工业文明的内在问题。在工业文明的框架内部，垃圾问题是无法解决的。人类必须寻找一种新的文明形态——生态文明。一种基于“一个太阳”的，与自然和谐的文明形态。生态文明不是通过对工业文明的修修补补能够达到的。要建设生态文明，我们需要对工业文明进行彻底的批判，需要从传统文化中汲取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