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失的拾荒者
2016年,王维平发现废弃资源综合利用业被列入了北京的禁限目录。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不行,得找市里领导反映。”
疏解北京非首都核心功能,被认为是解决北京“大城市病”的唯一出路。为区分首都核心功能和非核心功能,北京市政府办公厅2014年7月正式发布了《北京市新增产业的禁止和限制目录(2014年版)》,并于2015年底发布修订后的新版本。
“没有拾荒者不行”,王维平说,目前,北京的垃圾末端处理设施都在超饱和运行,北京需要拾荒大军这支队伍来回收废品,为垃圾减量。据王维平估算,拾荒者每年为北京省下37亿元垃圾处理费。如果没有拾荒大军,垃圾收集运输处理能力将不堪重负。2016年,81个废品交易地取缔后,垃圾量一下增长了10%以上。
2017年,王维平向北京市人大常委会反映了上述观点,建议修改禁限目录。
2018年发布的禁限目录相比2015年版进行了73处修订,对与百姓生活密切相关、社会关注度高的生产、生活性服务业予以细化修订,给符合区域布局要求的城市运行服务保障产业保留了一定发展空间。其中在废弃资源综合利用业中,对餐厨垃圾处理设施、再生资源回收分拣中心、工业固体废物处置利用等保障城市运行项目不予禁限。
至于那81个取缔的废品交易集散地,政府正在采取新措施。王维平说,北京市规划了12个-13个新的集散地。目前还没有到征地环节,等征完地还有一系列手续要办,可行性研究、环境评价、特许经营等,中间需要1年-2年的时间。
在王维平看来,从82个到13个,“为了控制量,也为了控制那些违法者”。
按照最初的规划,新的废品交易集散地外边,得挖一圈宽1米、深1.5米的防火沟。集散地里面要建一道墙,把生活区、交易区分开来,严禁在交易区里生火做饭。摊位之间按照废品种类隔开来。每个集散地里还要有两辆消防车。
不过还是有人提出包摊位的形式不行,出了危险管不住。所以摊位形式取消了。“现在的设计是,到了垃圾集散地,用几个传送带进去,再由人工来继续筛选,分选完了以后让他们卖去。效率更高了,也更安全了。”王维平说。
中国人民大学环境学院教授、环境政策与环境规划研究所所长宋国君认为,城市里的拾荒者没有单位,也没有劳动保险,他们本身是需要让社会解决的问题,而不是让拾荒者一直存在。
“拾荒者迟早要消失,这恰恰也是社会进步的标志。”清华大学环境学院教授刘建国说,拾荒者是社会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一个体现。在城乡差距很大、社会的保障不是很充分、管理不到位的情况下,必然会出现这样一个群体,“就像网上说的,不是因为生活所迫,谁愿意把自己练得一身是本事?”
刘建国承认,拾荒者使城市垃圾减量,并且是以成本比较低的一种方式。但在他看来,其实成本是外部化了,“很多东西要全社会来担,包括对他们本身的健康医疗,污染环境的治理。”
刘建国称,很多回收、处置废品的作坊手续不全,缺少安全、消防、环保设备。过去管理的触角没有延伸到这些地方,助长了这个行业的生长。另一方面,拾荒者本身也在以牺牲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代价。因此,这样一种让垃圾减量的方式是不值得鼓励的,而应该找到一种更加文明、更加现代的方式。
拾荒者终会退场,但他们提供的功能仍然是被需要的。
刘建国认为,政府要把拾荒者纳入规范的管理当中,不能像过去一样,游离于监管之外。只有跟现代化的企业一样发展,才是有生命力的。比如有的地方,有环卫部门、企业吸纳了这些队伍,使游击队变成了正规军,促进了环卫系统与再生资源回收系统“两网协同”、“两网融合”。
宋国君认为,垃圾分类应当作为一个职业,成为受劳动法保护的工作岗位,使得从事垃圾分类工作的人能获得健康、安全方面的保护。
生活垃圾分类就是一个契机。宋国君说,在生活垃圾分类的趋势下,会有大部分社会化的公司进入垃圾细分领域,比如一个社区里,厨余、其他垃圾分别单独拉走,可回收物还需要二次分拣,把不同的材质分开来。以台湾为例,从不分类到分类,在垃圾细分、回收利用领域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
许际才正在向社区寻找生机。他告诉《财经》记者,应对垃圾分类政策,他的出路是,把末端的分拣项目挪到前端,进小区、商场、学校去分拣废品。
但很多问题尚不确定。现在他位于六环的分拣项目,有宽敞的分拣车间、污水处理厂、便宜的职工宿舍,但工人到了主城区的小区、商场后住哪儿?废品堆放在哪儿?政府会允许他在市中心建分拣车间和污水处理厂吗?
“如果没有排污许可证,是不让你干的,因为现在对环保的要求很严。”许际才说。
万宏俊年初所在的那个回收站关停后,有人不死心,继续住在原处标着6元一天的集装箱板房里,观望这里是否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对万宏俊来说,逃离这一行,是一个选项,也是一次冒险。彻底离开,需要转让打包使用的机器,废纸打包机的价格为30万到70万元不等,如果后悔了想回来,未必有资金再重新投入。不转让,机器太大,也没处搁。
他希望政府能够出面规划一些土地,把现在几乎都处于灰色地带的废品回收业正规化,利润可以少一些,至少能稳定下来,踏踏实实干一年。
他不知道这一天会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