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阶段,北京把生活垃圾运往郊区,“随便找个地方堆起来,简而言之就是眼不见为净”。久而久之,垃圾就围城了。北京市在1983年做过一次航拍,大致沿着现在的四环路一圈,仅50平方米以上的垃圾堆就有4700多个。
随着北京申办亚运会、奥运会,城市摊大饼似的发展到了四环。这时候,北京开始建设垃圾填埋场、垃圾收集运输体系。之后,生活垃圾被运到垃圾填埋场,“找个坑就填”。
不管是堆起来还是填起来,都会污染地下水,周围臭气熏天,同时还产生大量甲烷——其温室效应是二氧化碳的21倍。
彼时,拾荒者的大本营,大多驻扎在垃圾堆放场周围。1997年,王维平曾挨个去13个帮派的大本营调研,周末就和拾荒者住在一起。最让他印象深刻的还是难闻的气味。难闻到什么地步?大本营里冬天都有苍蝇。不管是那的蟑螂还是绿豆蝇,个头都很大,一点也不像北方常见的。
三九天,饭碗一捧,一层大绿豆蝇就在上面趴着、围着,王维平把它们扇开,马上又聚拢回来。
随着填埋场建成,拾荒者聚集到了填埋场附近。不过,由此产生的隐患也很多。汽车卸垃圾,来回冒土扬烟,偶有意外伤人事故发生。
第二阶段,是标准化垃圾填埋场时代。“标准化”是指把填埋场的危害降到最低,具体做法是:填埋场下铺设七层防渗措施,防止地下水污染;分区填埋,倾倒的垃圾当天压实、盖土;把填埋场产生的甲烷倒排出来,用于集中发电;对填埋场的污水进行处理。
国际上,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采用标准化垃圾填埋场。1994年中国首座标准化垃圾填埋场,也就是位于北京市昌平区的阿苏卫垃圾填埋场建成投产。
新对策没有彻底解决矛盾。首先,防渗膜的有效期为12年,过期后,还是会污染地下水;第二,填埋场产生的甲烷仅有一半能被有效收集;第三,填埋场占用大量土地,一旦填满垃圾,很难重新被利用。王维平说,这种土地上,盖房子地基不牢,绿化也不行,堆体里不断发热,树种了就烧根。
第三阶段,以焚烧为主的多样化末端处理方式。当北京计划建造第一座垃圾焚烧厂,也就是阿苏卫生活垃圾焚烧厂时,遭到了民间反对。据王维平回忆,2009年,全国多地出现抗议垃圾焚烧的示威游行。反对者认为,焚烧是把固体污染转化成气体污染。
当时的北京市政府官员让王维平出面和反对者进行沟通。王维平带着反对者去日本参观了垃圾焚烧厂。在日本,垃圾焚烧厂一墙之隔就是幼儿园。“参观过程中,他们慢慢了解到,垃圾焚烧的核心技术是烟气净化,有60%的投资花在烟气净化上。净化到什么程度呢?比烧油的炉子、烧煤的炉子都干净。”王维平说。
也正是这一年,许际才承包下阿苏卫的生活垃圾分拣、回收项目,进入了城市生活垃圾的末端分拣行业。他招了100多位拾荒者来当分拣工,行情好了,多招一些,行情不好了,少招一些。
截至2019年2月,中国(不包含港、澳、台地区)在运行的生活垃圾焚烧厂数量已经突破400座。王维平认为,垃圾焚烧还不是处理垃圾的最理想方式,垃圾对策的上策是第四个阶段——减量化、资源化阶段。
他给出了三个理由。第一,垃圾焚烧厂即便能克服“人类一级致癌物”二英,但产生的一氧化碳、二氧化碳、氮氧化物、硫化物等还是存在污染。第二,焚烧的产物之一飞灰属于危险废物,处置过程中暴露很多问题。第三,焚烧厂的炉渣率有23%,大部分最后还是要填埋。
断裂的回收链
早上7点不到,李军一家驾驶两辆货车,从居住的西六环出发,开向北京石景山。他们将在一个小区外支起摊位,迎接附近居民,也迎接骑着三轮车来送货的、更下游的废品回收者。
李军回收各式各样的废品。每天最多能收2吨纸、1万个矿泉水瓶,还有铁、铜、铝等金属。一年下来,刨除花销,有10多万元收入。在李军看来,这些是辛苦钱,“本地人估计干不了”。
李军来自河南固始,曾在北京东北旺卖过十年菜。随着中关村软件园拔地而起,菜场消失了。在亲戚介绍下,他进入废品回收的行当,这是个技术活,“有时看似是一块铁,其实是一块铜”,他花了一个月摸索和学会。此后一干就是十年。
收旧货也要通关系。废品回收的执照难办,大多数人无证上岗,难免被驱赶。挂靠正规公司太贵,还要服从管理。最后他凭着执拗的脾气立足单干。
到了深夜,满载废品的货车驶入位于西六环的废品回收站。这是一个藏在巷子里的大杂院,门口没有标识,走近才发现别有洞天:占地12亩的大杂院,被隔成十多个小院,分别回收纸、铁、铜、铝、易拉罐、旧衣物、塑料制品等。
夜幕中,李军要忙活一两个钟头,把分类好的废品逐一卖给各个打包站,也就是每个小院的所有者。
这不算一笔光明的买卖。
四环外原有82个废品交易集散地,这些交易点连接着城里的废品供应商和城外的废品加工厂。收购商从这里买走废品,运往河北、山东等地的废品加工厂,比如玻璃运到邯郸,金属运到霸州,塑料运到文安。
2016年,有81个废品交易集散地先后被取缔,仅剩下一家位于西南五环上的正规军。
交易点骤然减少后,外地收购商苦于寻找货源,而北京的废品却卖不出去。
李军说,从前,玻璃、木头、泡沫都能卖掉。现在,这些便宜的,或是体积大的、容易造成伤害的废品,已经逐渐退出了交易市场。许际才的流水线也不再分拣废塑料布、餐盒、橡胶鞋底了,尽管这些废品都有下游加工商。
废品回收得越少,垃圾就越多,这在北京垃圾增长量上也有所体现。交易点大批取缔的2016年,北京市垃圾增长率超过10%,而往年,这一数字维持在3%左右。
大多数交易不得不暗下进行,李军卖出废品的大杂院便是一个非正规的交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