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澎湃和南方周末的两篇文章，让“垃圾不够烧”这个话题持续高烧不退！

澎湃：中国的垃圾不够烧，是真的吗？[1]

南方周末：垃圾不够烧了？关于垃圾的十个疑惑

6月14日，环卫科技网决定加入讨论！

环卫科技网：“垃圾不够烧”是真的，垃圾焚烧厂不够用也是真的！

与此同时，更多官媒和民间自媒体也纷纷从不同角度讨论这一话题，并进一步延伸到垃圾分类。

讲真，垃圾、垃圾焚烧，以及垃圾分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的关注度了！

发自内心的讲，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因为只有全社会都关注垃圾问题，垃圾才有可能不再成为问题。

然而，越谈，疑惑反而越多！

所以，今天，让我们再一次关注“垃圾不够烧”。

目录

一、垃圾真的不够烧了？

二、垃圾焚烧能力为何会“过剩”？

三、“垃圾不够烧”，垃圾分类是不是没必要了？

四、垃圾焚烧技术成熟，垃圾分类是农业时代的落后思维？

五、垃圾分类难推进，都是垃圾焚烧在搞鬼？

六、上海垃圾分类失败了，垃圾分类现在没人搞了？

七、既然垃圾不够烧，为啥还要把垃圾扔进溶洞？

八、“垃圾不够烧”，到底该咋办？

一、垃圾真的不够烧了？

再说一遍，是的，是真的！这在环卫行业也不是什么秘密，大量生活垃圾焚烧厂协同处置市政污泥、堆肥残渣以及各种一般工业固废就是明证。

实际上，所谓“垃圾不够烧”，不是最近才出现的事，几年前就已有之！

以北方某经济大省省会为例，十几年前该市建成首座垃圾焚烧厂，设计处理能力2000吨/日，这个数字略高于当时的垃圾日产量，然而由于垃圾量增长非常迅速，建成不久即满负荷。很快，首座项目进行了二期扩建，总处理规模达到2750吨/日。随后，该市的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和第五座生活垃圾焚烧厂陆续上马，总焚烧处理能力达到今天的8350吨/日。

据当地生态环境部门统计，2024年，五座垃圾焚烧厂中已有两座“吃不饱”，其中一座1000吨/日的项目，实际日均处理量仅763.29吨。最早建成的那座2750吨/日的焚烧项目，2022年就曾发布过环评公示，拟协同处置市政污泥及其他一般工业固废，虽然根据最新的政府公开信息，其实际日均垃圾处理量仍能达到2786.85吨/日。

因此，“垃圾不够烧”固然是真，但切开看却疑似是个“伪命题”，因为不是垃圾在变少，而是垃圾焚烧厂在变多。

生态环境部“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厂自动监测数据公开平台”的这张截图能说明不少问题，可以看到，全国垃圾焚烧厂分布密集程度高度贴合“胡焕庸线”（图1）。“胡焕庸线”东南，垃圾焚烧厂密密麻麻，“过剩”大多发生在这里。

图1 全国垃圾焚烧发电厂分布图

另外，之所以一直给“过剩”加上引号，是因为它既是在全国范围内的整体性的绝对过剩，毕竟“截至2024年年底，国内垃圾焚烧设计能力已达到了3.88亿吨一年，超过了城区生活垃圾的清运量”（来源[1]）；又是一种区域性的“相对过剩”，例如位于“胡焕庸线”东南的海南三亚，垃圾焚烧能力仍嫌不足，刚刚招完标将建设一座新的1500吨/日垃圾焚烧设施。

相关文章：1500吨/日垃圾焚烧发电项目，还是光大环境！

“过剩”其实是这样一个矛盾结合体，所以环卫科技网才会说，“垃圾不够烧”是真的，垃圾焚烧厂不够用也是真的！

巧合的是，把“垃圾不够烧”推上风口浪尖的澎湃和南方周末，恰好都位于垃圾焚烧能力过剩最严重的地区，即上海和广州，这两个地方是真的出现绝对过剩了。

二、垃圾焚烧能力为何会“过剩”？

那么，垃圾焚烧厂密集分布于“胡焕庸线”东南，是一种人为失误吗？这得先从“胡焕庸线”的来历说起。

“胡焕庸线”是地理学家胡焕庸于1935年发现的一条分界线，这条线东南侧以平原、丘陵为主，集中了全国约94%的人口；线西北侧则以高原、山地为主，人口占比仅约6%。

这条分界线至今依然有效，按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计算，东南部城市化率为67.04%，而西北片区城市化率为57.69%，西藏仅为35.73%。

因此，正是“胡焕庸线”东南侧的人口和社会经济发展状况，导致其垃圾处置市场需求庞大，使得垃圾焚烧厂密集分布在这一区域。

这绝非是什么人为问题，而是客观需求产生的必然结果。

不过，事情具有两面性，垃圾焚烧过剩也确实存在人为因素，即“超前建设”。

一座垃圾焚烧厂，从立项、规划、选址、土地、环评、勘察设计等前期工作到项目开工、建成投产，周期往往要达到数年之久。如果不“超前建设”，垃圾焚烧厂不等建成，就可能已无法满足需求！多出来的垃圾就会无处可去……。因此，直接建一座能够满足未来若干年需要的垃圾焚烧设施，属实是一种必要！

但具体“超前”到何种程度？必须经过科学论证，不能任意“超前”。对地方政府来说，建更大的垃圾焚烧设施具有天然冲动，这有助于增加地方固定资产投资，是一项政绩，更何况像BOT、PPP这些模式并不需要财政在建设阶段投入太多，何乐而不为？但对垃圾焚烧投资运营商来说，“过度超前”意味着建设成本增加，还会因垃圾量长期不足而降低收益。

所以到底超前多少，本质上是一场博弈，但在人口和经济保持持续增长的预期下，“超前建设”往往不难达成一致，甚至也极有可能出现澎湃在文章里提到的那种情况，“2020年7月，咸阳城乡生活垃圾焚烧发电项目并网发电，当地媒体报道指出，该设施日处理垃圾达1500吨，但咸阳主城区每天产生的生活垃圾只有800吨”（来源[1]）。

在人口增长缓慢、经济下行的背景下，之前的“超前建设”，现在都变成了不得不踩的“坑”！

三、“垃圾不够烧”，垃圾分类是不是没必要了？

这个问题，环卫科技网在《“垃圾不够烧”是真的，垃圾焚烧厂不够用也是真的！》一文中就进行过阐述。当时，我们是这样说的：

“垃圾不够烧”？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毫无心理压力的去制造垃圾了呢？搞了这么多年的垃圾分类减量，是不是也可以休息一下了呢？毕竟垃圾都不够烧了！

错！

垃圾，作为一种废弃物，一旦产生，就会成为环境的负担，成为社会的负担！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为这份负担买单。

少制造垃圾，不仅是在为自身减负，也是在为我们身边的环境减负！

因此，不管垃圾够不够烧，我们都要努力去减少垃圾，努力去垃圾分类，不能因为我们有了足够的处理能力，就肆无忌惮的去制造垃圾！

当你会为你扔掉的每一袋垃圾都能心存一丝羞耻感的时候，垃圾分类、垃圾减量的胜利曙光，也就遥遥在望了！

在此，我们要再次重复、再次强调，垃圾分类是有必要的，它不仅关乎环保，更是推动绿色生活、绿色生产，提升社会文明的一种重要方式！

一句话，垃圾一定要分类！

四、垃圾焚烧技术成熟，垃圾分类是农业时代的落后思维？

在谈“垃圾不够烧”的时候，肯定会谈及国内的垃圾焚烧技术。客观讲，国内的垃圾焚烧技术从引进和消化吸收国外技术起步，现在已非常成熟，焚烧规模在全球范围内都是遥遥领先！

图2 某乎网页截图

于是，有人提出这样一个观点，垃圾分类是“早年间西方国家技术不足搞出来的”，“只要是少氧环境，加上尽快将重金属固废和气体分离，阻断其作为催化剂的功能，二噁英的产量就可以大幅减低，从而直接活性炭后处理即可”。

某乎上的这个帖子相信不少同行都看到过，全文较长，笔者就不做完整截图了，应该不难搜到。

帖文的大概意思就是，随着垃圾焚烧技术的进步，垃圾分类已经落后了，属于“农业时代”思维，在工业化时代，万物皆可烧！如果不行，就“加大火力”。

笔者首先要说，不论对错与否，我都支持你表达观点的权力！但你不能制造谣言，更无权任意贬低，甚至否定别人的努力！这个暂且放到后面再说，本节先谈其观点。

这种观点跟第三点“垃圾不够烧，所以垃圾分类没必要”没有本质上的不同，都是想否定垃圾分类，让你放心大胆的制造更多垃圾！不同的是它还披上了一件“唯技术论”的外衣，通过批评垃圾分类是落后的农业时代产物，以便让自己更有说服力。然而很遗憾，从各种用词看，作者本人似乎并不专业，也不了解垃圾焚烧、垃圾分类的历史沿革和发展现状。

很简单，中国垃圾焚烧技术源自欧洲和日本，这两个地区至今仍是全球垃圾焚烧技术研发的领先者，欧盟垃圾焚烧标准也是国内标准制订时的重要借鉴对象，中国垃圾焚烧企业“出海”仍要遵守这些海外标准。但与此同时，欧洲和日本也是全世界公认把垃圾分类做的最好的的地区！

某乎的帖子完全无视了这一事实，硬说他们搞垃圾分类是因为“技术不足”，这玩笑开的未免有点大！而且，如果按照帖子的逻辑，以欧盟、日本的垃圾焚烧水平和工业化水平，根本就没必要搞垃圾分类吧？但事实却相反，他们把垃圾焚烧和垃圾分类，同时做到了极致！

对照生态环境部《生活垃圾处理技术指南》中提到的垃圾焚烧控制二噁英排放具体措施，即“严格控制燃烧室内焚烧烟气的温度、停留时间与气流扰动工况；减少烟气在200℃-500℃温度区的滞留时间；设置活性炭粉等吸附剂喷入装置，去除烟气中的二噁英和重金属”，帖文中有关二噁英控制的描述完全是“云里雾里”，但却想以此来否定垃圾分类！莫不是在给自己的惰性找理由？

垃圾分类，表面分的是垃圾，实则分的是“人”，“分”出素质，“分”出文明，“分”出社会治理水平的提升！做垃圾分类，最不需要的也是那种“钢铁直男式”的工程思维，沿用做项目的方式去做垃圾分类，所以垃圾分类才会这么难！

五、垃圾分类难推进，都是垃圾焚烧在搞鬼？

这是一个非常古早的话题，但至今依旧经常出现。在这个语境里，垃圾分类和垃圾焚烧是一对水火不容的“冤家”，并预设好了结论：垃圾焚烧“利益集团”一定会背后搞鬼，让垃圾分类干不成！因为垃圾分类会让垃圾焚烧厂无垃圾可烧，这难道不是“垃圾不够烧”的本质吗？

阴谋论，妥妥的阴谋论！

垃圾处置好似一根“链条”，它由以下几个环节组成：“垃圾投放-垃圾收集-垃圾运输-垃圾处置”。有了垃圾分类之后，这根链条就进一步演变成“分类投放-分类收集-分类运输-分类处置”。我们俗称的“垃圾分类”一般是指位于链条最前端的“分类投放”，居民按要求分出可回收物、厨余垃圾、有毒有害等等，焚烧位于末端的处置环节，负责把分类剩下的其他垃圾焚烧处理。

因此，两者的关系明明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啊！

最近，一家垃圾焚烧上市企业三峰环境的高管在回答“垃圾分类对垃圾焚烧有无影响”的提问时如是说：垃圾分类未对垃圾焚烧未带来不利影响。一方面，餐厨垃圾分类后，由于餐厨垃圾不会直接入炉焚烧，单位时间内生活垃圾的收集转运量确实有所降低。但从另一方面来看，餐厨垃圾分类后生活垃圾的含水率、热值提高明显，在相关系统设备的改进和支持下，又为垃圾焚烧厂生产发电效率的提升提供了可能。另外，餐厨垃圾单独处理后仍然有沼渣等处理剩余物的处理需求，大部分情况下仍然需要焚烧处理。因此，总得来看餐厨垃圾的单独分类并未对垃圾焚烧厂的生产运营带来不利影响。

这位高管的回答非常客观和中肯，笔者也建议个别“阴谋论”爱好者，有时间不妨多考虑考虑如何干好自己的事，比如自己家的垃圾分类了吗？

六、上海垃圾分类失败了，垃圾分类现在没人搞了？

这就是笔者在前文提到的那个“谣言”，谁说上海的垃圾分类失败了？难道因为你家没分类，就说整个上海都失败？依我看，那不是上海的失败，那只是你个人的失败！

“上海垃圾分类失败论”至少两年前就出现了，笔者也曾一度生疑。2024年11月10日，借着到上海浦东新区公干的机会，笔者随意探访了酒店附近的几个居民小区，并与小区内负责垃圾分类收集的保洁员面对面交流，结果发现根本不是传闻中那样！回来后笔者特意撰写《我在上海看“垃圾”！》一文，公开发布在环卫科技网上。

图 3 上海市民在自发的分类投放垃圾

图4 上海市民的垃圾分类效果，左为湿垃圾，右为干垃圾

在上海，笔者看到了陈旧、但整洁有序的垃圾分类设施；看到了一丝不苟分类投放垃圾的男女老少；也看到了拿着微薄收入，却仍然认真负责管理着垃圾分类投放点的社区保洁人员……，甚至感受到了当地居民对上海垃圾分类的自豪感，当听到笔者来自山东的时候，有居民微笑表示欢迎你们来上海学习垃圾分类……！我看了也很吃惊，因为这是我在别处从没遇到过的事！

你说上海垃圾分类失败了？垃圾分类没人搞了？我倒觉得这种论调是对那些一直坚持垃圾分类的普通人的最大侮辱！

当然，笔者认为上海肯定也存在垃圾分类不好的小区，但任何形式的“以偏概全”都是错误的。垃圾分类的的确确存在很多问题，也正因为存在问题，才需要我们继续努力去改变、去提升，而不是无视，甚至去肆意贬低和否定他人的努力！

七、既然垃圾不够烧，为啥还要把垃圾扔进溶洞？

在“垃圾不够烧”火热的同时，溶洞里接连发现垃圾山也上了热搜，当地宣传部门表示这是城乡环卫一体化之前（2010年至2016年期间）扔进去的生活垃圾……。

图5 溶洞里的垃圾山，图源互联网

环卫科技网曾经在之前的文章中指出，“当前的生活垃圾清运网络也存在大量漏洞。虽然理论上环卫服务网络已经覆盖了全国大部分城乡，但现实中总有不明数量的垃圾被遗漏在环卫网络之外，这些垃圾被被倒进溶洞、河流、海洋、山谷，甚至被直接丢弃在路边的沟沟坎坎里、田野上……。在广阔的城乡结合部、县域和农村地区，这几乎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

为何会出现这种现象？因为垃圾收运成本太高。农村居民居住较为分散，道路等基础设施较差，垃圾收运过程中的人工费、车辆损耗、油耗等成本合计达到数百元每吨是常态，是垃圾焚烧的若干倍。

城乡环卫一体化虽好，但在广阔的农村地区复制城市环卫的管理模式，需要天价的持续性投入，县级、乡镇级并没有足够的财力去支撑。

这就导致很多垃圾并没有被收起来，到底有多少？笔者也无从知晓，但你只要去农村看看就知道了，目视范围内，总能找到数量不等的垃圾，甚至就在垃圾投放点附近，就存在无人管理的“垃圾死角”，垃圾车的确会定时来，但只负责运走垃圾桶里的垃圾……。

图6 垃圾收集点本身就是“垃圾死角”，图源环卫科技网

村民把垃圾扔进溶洞、河流等等，说白了还是那套“眼不见为净”的传统思维，只要我看不见就完事！改变这种现状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一要加大投资，让环卫一体化的网再“密”一些；二要想办法移风易俗，做好“人”的工作，力求改变村民的传统思维！否则，就算这次把垃圾清理干净了，过几年后再看，还可能被重新扔进去垃圾。如此反复，无穷匮也！

八、“垃圾不够烧”，到底该咋办？

说了半天“垃圾不够烧”，那垃圾不够烧到底对我有啥影响？

对于普通人来说，没影响！该垃圾分类就好好分类，该把垃圾扔进垃圾桶，就别扔到桶外，不必理睬那些有的没的！

“垃圾不够烧”，对垃圾焚烧企业的影响最大，但之所以“突然”就变得影响巨大，终极问题并不是垃圾不够烧，而是垃圾焚烧企业被拖欠巨额垃圾处理费、电价补贴等。目前，垃圾焚烧企业的应收账款达到几十亿很正常，像光大环境这样体量的央企，截至2024年底，应收账款已经超过200亿！

之前各种费用基本能及时到位，企业尚可慢慢等待垃圾量逐渐上升，但在持续不断的拖欠之下，很多企业开始难以忍受，“垃圾不够烧”这才浮出水面，成了大问题！

实际上，垃圾焚烧企业已经想了很多办法，包括但不限于：

1.利用富裕产能协同处置市政污泥等一般工业固废，力图补齐差额。保守估计，现在可能85%以上的焚烧厂已开展协同处置；

2.与邻近的其他县市达成协议，把当地的垃圾运过来处置。好处是隔壁县市暂时无须建设垃圾处理厂了，但缺点是容易受到运距限制，运输成本颇高；

3.通过移动储能供热或铺设管网供热，以提高垃圾焚烧热能的利用率，增加一块供热的收益；

4.借“双碳”东风，用碳交易、绿证等方式间接变现；

5.与方兴未艾的数据中心建设结合，由垃圾焚烧厂向数据中心供电、余热用于制冷，既能满足国家对新建数据中心的刚性要求，又能提升垃圾焚烧余热的利用效率；

6.最近刚刚出台的“绿电直连”新政，允许包括垃圾焚烧发电在内的生物质能源以及光伏、风电等新能源可以不接入公共电网，通过直连线路向单一电力用户供给绿电。

你看，这里面唯独没有去破坏垃圾分类，因为确实毫无必要，也不可能破坏的了！